转载 爱情中的必然与偶然

陈玉明

爱情,一件偶然袭来的事,却产生命中注定的必然感觉。

爱情究竟是必然的,还是偶然的?在《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》中,托马斯 发现他与特丽莎的相爱并非必然的「非如此不可」,而是由六个「偶然」的接连出现才导致了他们的邂逅、相恋。若果情人的结合是偶然的,那么在世界上真的存在 “ Mr. Right”或真命天子吗?所谓的必然是否就是俗世中的「我们是命中注定的一对」、「我们要永远在一起」、「你必然会爱上我」?

柏 拉图在《会饮篇》中透过一个神话描述了爱情的起源,并回答了这个令人困惑的问题。在亘古以前,人类有三种性别——男性、女性和双性(拥有男女两性特徵)。 他们都是呈球状的,身上各有四隻手,四条腿,颈上有一个相同的脸,头部可以转向背面。他们自恃力量强大而骄恣傲慢,甚至胆敢攻击神族。宙斯仁慈,饶恕他们 免于灭绝,但将他们一分为二作惩罚,削弱其力量。打从被截成两半的一刻开始,爱就产生了。因为为了寻回原来为一体的另一半,一生都在苦苦追求,冀盼重逢的 一天。一分为二,我们每个人都只是二分之一,需要与另外的二分之一结合,才能合成一,回到最初的完整状态。一旦结合了,就从此不再分离,直到永远。柏拉图 明确地指出了每一个人都有一个专属于自己的另一半。他是你最完美的对象,你亦是他最完美的对象。对彼此而言,你们都是完美的。若根据柏拉图所言,我们必然 地拥有一个完美的爱情对象,可是,能否相识相知相爱相亲却是属于偶然,可能终其一生也无法找到。

爱令人完整,而对爱的追求并非指外加之 物,而是向内回溯,由自身产生完整。因为就爱本身而言,爱是对整体的渴求——渴望与对方融合统一,化为一整体的慾望。人穷其一生找寻的是另一个自己,唯有 爱情才能使生命圆满。然而,一连串深奥的问题随即涌现:「我真的爱上他吗?」、「他或她是不是我真正的另一半?」,所以到底怎样判别一个人是不是那个最适 合自己的人是一条难题。另一个自己是否指一个跟自己完全或近乎相同的人,即是女版或男版的「我」?其实不然,我们不能简化地理解为两个相同的半圆併合成一 个,那么就应该像一凹一凸的互补作用吗?我并不清楚,或许我从来就不觉得爱一个人有绝对的客观标准。真正的另一半应该是一面镜子,当你伫立于镜前,赤裸裸 地作心灵的沟通,坦然面对对方及最真实的自己,通往双方的心灵深处。了解与被了解,乃爱情中最重要的一环。正如汤玛斯•摩尔所说的:「最大的爱的礼物就是 相互暴露弱点,给彼此足够的情感空间生活与表现心灵。」透过彼此的观照,从而更加了解对方,认识自己。

在十五世纪提出「柏拉图式恋爱」一 词的费奇诺(Marsilio Ficino)曾经如此定义及解释爱情:「人类的爱情是甚么?它的作用在哪里?爱情是一种慾望,让我们和一个美好的事物结合在一起,使我们在尘世中享受永 生。」当中所谓美好的事物正是不向外求的,而是向内找的另一半。他提出最重要的一点是爱情带给我们尘世中的永恆感觉,令我们得以在有限的世界里享受无限的 永生。恋爱中,我们同时亦陷入了一种「天赐的疯狂」中,爱情是一种崇高激越的表现,从物质的诱惑中解脱,转而追求一纯粹的精神。因为遇上了追寻一生的「对 的人」,毫无保留地将最真实最赤裸的自己呈现,平日在现实环境中,为了保护自己而伪装起来的面目卸下,展示出在爱中的纯洁性。唯有沉醉于爱情中,才能体验 爱的神圣。

然而,旁人却总爱为别人的爱情下判断,他怎样怎样,不值得你爱呢之类的说话,他们都以为你为爱盲目了,美化了对方,其实不然, 你只是看到了对方最真实,最纯洁的一面,而这纯真的面目仅为你一人展示。当众人都误解你是一个为爱疯狂的人,请不用极力反抗。爱情的本质是令人疯狂的,你 不用抑压自己寻获爱及享受永生的喜悦;爱情是盲目的,你不用显微镜去检视情人的每一个微小错处;爱情是不切实际的,你不用以理智去思考爱情的问题;爱情是 主观的,你不亲自体证就无法了解爱情。在爱中被旁观者误解的人,就像柏拉图洞穴比喻中那个首先看见光明的人。

爱情是不切实际的,因为爱构 成了一个想像的世界,例如当你看见某个对你具吸引力的人,你会幻想与他交往,亲密地坐在咖啡厅聊天,看一齣新上画的电影等等。一旦你的想像成真了,你又会 开始想像你们天天黏在一起,想像牵手拥抱亲吻的画面,想像你们未来的幸福生活,描绘属于你俩的伊甸园。想像充斥在浪漫爱情的开端,现实生活开始后退,生活 重心都放在爱情上。一切现实生活中的烦恼都抛开了,彷彿到达了仙境或梦境,永恆地沉浸在永生的快乐里。可是,当永恆的境界与受时间限制的日常生活产生衝突 时,只要全情投入爱情中就能直通心灵底层,慢慢重新发现其价值和意义。

爱情如此美好,到底如何才能永续爱情,永远地活在金色的永生中?可 是,当我们一心想著如何延续爱情的念头,就产生了对恋爱告终的恐惧,亦预示了爱情之破灭。永恆与延续存在根本性的矛盾,永恆是超然于时间之外,在永恆中没 有时间,相反万事万物的延续都是需要时间的框架,换言之,时间是延续的必要条件。可是,希望延续永恆的念头压根儿是妄想。克里有那穆提曾说只要想在关係中 寻找永久,就会产生依恋,而依恋是嫉妒的催化剂。嫉妒(Jealousy)一词源自希腊语 “Jeal”,原意是指因为被珍视的佔有受到威胁而必须马上行动。嫉妒源于对恋爱结束的恐惧,害怕失去对方,害怕被遗弃。因为当人找到命定的另一半时,都 会有相似的想法:我们是彼此的专属情人,你是我的,我是你的,我们再也找不到比对方更合适的人了。嫉妒就如附生植物,互相綑绑对方至不能动弹,至死方休。 对恋爱结束的恐惧敲响了失恋的丧钟。

佛洛依德曾说:「嫉妒是感情状态之一,就像忧虑一样,可以说是正常的。」汤玛斯•摩尔也指出当两人结 合时,嫉妒心就会出现。可见,嫉妒乃自然的情绪,不用抑压或逃避这种感觉。但是因为恐惧失去,而死命地抓紧对方,其中强烈的佔有慾产生严重的排他性。其实 明明知道他对别人好不会削弱对自己的爱,却偏执地希望全面拥有对方,加速了爱情的死亡,就像遇溺时往水中乱抓一把,一抓两抓,没顶了。如果用爱去束缚对 方,只会令对方变成爱的囚徒,失去了对方,失去了自己。最深的爱之先决条件其实是最大的自由。

那末,人应该怎样处理在爱情必然产生的嫉 妒?如何减低对失去对方的恐惧?汤玛斯•摩尔提出伴侣必须能够真诚地向对方说:「迟早我都会失去你。」可是这句话确实是知易行难。即使我接受了「必然会失 去」的事实,我也不一定不对失去感到恐惧。假如我接受了「我迟早都会死去」的必然事实,我也不一定不惧怕于死亡。但我认同汤玛斯•摩尔所说的,全心接纳随 嫉妒而生的感觉,因为这将有助于自身观察嫉妒,观察在嫉妒中的自我。重申一点,嫉妒是自然而正常的,排斥嫉妒只会导致反效果。

最积极的做 法是在亲密关係中建立无限距离,才得见完整个体及广大空间。当两个人长期处于接近得容不下外物的状态中,根本不能看到整个对方,只是看到一部分,这一部分 又不能代表整体。但如果将距离稍为拉远,既能了解整体,又不会造成压力。两个人的相爱不是把两个世界合二为一,而是带领他看到另一个世界,狭窄的世界不会 令人生圆满。美满的爱情关係应该是让我们更清楚地看到自我,而不是失去自我。

爱情中蕴含了大大小小的必然与偶然,爱情的开始是偶然,爱情的结束是必然,在结束后再开始也是偶然。在偶然遇上生命中必然存在的另一半前,渴望被了解前,何不先了解自己,寻回与自我的联繫?跟自己谈一场恋爱吧!

愛情中的必然與偶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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